“科学家最高的追求也无非就是工作”

来源:【中国科学报】 时间:2021-12-02

  近日,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以下简称中物院)科学技术馆“两弹一星”功勋厅开展。我又一次忆起与彭桓武先生交往的点滴,先生的音容笑貌再次展现在我的眼前。

  2005年是世界物理年,恰逢彭先生90寿辰。6月3日,周光召主持召开了“彭桓武先生90华诞学术思想研讨会”,会上,彭先生向近300位学者和来宾作了《广义相对论—— 一个富于刺激性的理论》的精彩报告。这次会议的邀请名单,彭先生都曾一一过目。

  2006年9月25日,“彭桓武星”命名仪式举行。此前为了做好各项准备工作,我把邀请函名单呈彭先生过目。他非常认真地看过之后,亲笔给我写了两张字条:“9月25日活动,增加邀请……”,他写下了4位当年和他一起工作过的同事的名字和家庭住址。这两张字条,是彭先生留给我的最宝贵的手稿。仪式的最后一项是彭桓武先生致答谢词。9月24日下午,我到彭先生家里汇报了准备情况,彭先生非常认真地把自己在计算机上的答谢词打印出来,我们一起检查是否有错别字。

  还记得有一次在他生日的时候,我和所领导一起到家里看望他,彭先生小心翼翼、开心地切开了生日蛋糕,分享给大家一起吃……

  这一幕幕,就像电影一样,再次浮现在我的眼前。

  彭桓武是我国著名的理论物理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学部委员)。他是中国理论物理学、核物理理论、中子物理理论以及核爆炸理论的奠基人之一。他领导并参加了中国原子弹、氢弹的原理突破和战略核武器的理论研究、设计工作。

  20世纪60年代,苏联撕毁了与中国的合作协议,全面撤走专家,停止供给资料设备。1961年4月初,中央决定调彭桓武到当时的二机部北京第九研究所(简称九所;1964年改为二机部第九研究设计院,即九院),顶替撤走的苏联专家,负责核武器物理研究工作。一如当初回国时的毅然与坚决,彭桓武说,“国家需要我,我去”。

  彭桓武没有照搬苏联专家的研究结果,而是将核武器的理论研究设计工作当成是一项严谨的科学研究工作来做,彻底研究原子弹的科学原理、物理规律。他在领导和参与原子弹、氢弹理论设计的同时,也大力倡导“学术民主之风、集体主义精神”,为核武器科研事业的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彭桓武作为第一完成人因“原子弹氢弹设计原理中的物理力学数学理论问题”获得1982年国家自然科学奖一等奖。后来,当九所的同志把唯一一枚奖章送给彭桓武时,彭桓武坚决拒绝。他说:“这是大伙一起干的,这是集体的功勋,不应该由我独享。”大家反复劝说:“这是按照规定来的,你排第一个,就应该首先给你。”彭桓武说:“奖章我收下了,现在这枚奖章已经归我所有,我有权来处理它,请你们把它带回去,就放在研究所,献给所有为我们这项事业贡献过力量的人吧。”随即,他提笔写下14个字:“集体集体集集体,日新日新日日新。”

  也正是凭着这种集体主义精神,彭桓武把他获得的何梁何利基金科学与技术进步成就奖100万港元全部赠给参加第一颗原子弹研发、身体受过伤害或生活困难的默默无闻的30多位同事。

  原子弹和氢弹试验成功后,彭桓武1972年调回中国科学院高能物理研究所。1978年5月,在钱三强的大力推荐下,彭桓武受命建设中国科学院理论物理研究所(以下简称理论物理所),并担任第一届所长,他开始致力于推动我国基础理论研究的发展。

  理论物理所建所之初,彭桓武等老一辈科学家就制定并实施了加强理论物理研究、实现科学技术现代化、赶超世界先进水平的战略性措施。在彭桓武的开放建所思想指导下,理论物理所非常注重与国内外同行的广泛交流,提倡学科交叉融合,吸引了众多优秀的海内外理论物理学界的优秀专家来所访问交流,学术气氛活跃。

  建所伊始,彭桓武建议不设研究室,而是自由组合,自愿合作。谁有什么想法,到黑板前讲述,自由讨论合作事宜,完成一项工作后就可以另行组合。

  彭桓武还反复强调,研究生不是学生,而是研究人员;硕士生是初级研究人员,博士生是中级研究人员。在这种指导思想下,理论物理所是国内极少的不设初级和中级研究职位的单位。

  在理论物理所各项工作已经步入正轨时,1980年,彭桓武向中科院领导递交了第一份辞呈,希望辞去理论物理所所长的职务,但是大家希望他能够连任。1982年,他第二次向卢嘉锡院长写信恳请辞去所长职务,并推荐周光召担任理论物理所所长。他说:“……这样有利于青年同志的成长与培养,使学术领导有朝气,使后继者胜过前者……”

  彭桓武不再担任研究所领导之后,他坚持不再保留办公室。他说,我已经退休了,所里有需要时,我过来。之后,他一直坚持在家办公,所里召开学术研讨会、研究生答辩会、学术委员会等,只要有时间,他都会参加。

  彭桓武做了一辈子学问,也当了一辈子老师。他对学生的爱护,更是远近闻名。他的学生周光召曾回忆说:“彭先生从来没有把学生当作是学生,而是当作朋友,他不仅经常带我们到公园散步,还请我们吃饭,还要海阔天空地把各种社会上的、科学上的事情,拿来神聊一通。”

  到了晚年,彭桓武还坚持经常给学生作学术报告,针对学生存在的问题,以他多年积累的科研经验和人生成长经历为例,讲出自己的看法和对学生的期望。

  彭桓武曾在理论物理所给研究生作了一次《学生和先生》的报告,他说,“老师对学生要知人善任,学生对老师要择善而从;老师给学生出题,未必要自己知道正确答案,否则培养不出好学生;老师不要束缚学生,学生也不要受老师束缚,而是要独立思考,打破框框”。

  他也经常到所里参加学术活动,参加午餐讨论会,和大家一起听报告。他用一生总结了“主动继承,放开拓创,实事求是,后来居上”的治学道理。

  彭桓武非常关注交叉科学的发展。他认为,交叉学科兼具普遍性与特殊性,是较容易取得突破的领域。这也是他作为理论物理学家参加核武器研究总结出的战略思想。

  理论物理所建所初期,粒子物理和场论的队伍比较强,他便开始大力倡导凝聚态物理理论和统计物理的发展。1980年3月初,彭桓武针对当时我国在统计物理和凝聚态理论方面的工作比较薄弱的现状,向中科院提出了“关于在学部下设置‘统计物理和凝聚态理论’学术小组的建议”。1980年12月29日,中科院成立“物理数学部统计物理与凝聚态物理学术小组”,彭桓武任第一届学术小组组长,并组织召开了第一届“全国统计物理与凝聚态理论学术会议”,这次会议上,彭桓武从凝聚态物理发展的战略目标出发,邀请了交叉学科——化学和生物学方面的专家作报告,也促成了每两年召开一次的全国统计物理和凝聚态理论系列会议,对我国统计物理与凝聚态理论的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

  在晚年时,彭桓武先生还关心我国的能源问题。他一直强调理论物理不能只关注纯粹理论,还要关心国家经济建设的需求。

  2006年2月28日,91岁高龄的彭先生邀请九院、九所的同事到理论物理所听他的“关于冷聚变机制”研究报告。这次研讨会的邀请信是我帮他发出的,有些也寄到了绵阳。今年九所所史馆开馆,展出了这张研讨会的照片,由于照片上九院、九所的同志特别多,一度让九所的老师以为这个研讨会是在九所召开的。彭先生当时的想法是,要像当年搞核武器那样,把搞理论的人组织起来,这些人仍然可以隶属于各个单位,大家一起讨论出“鬼点子”,通过讨论、争论让很多新点子出来,最后经过研究比较,选择最佳方案,这样才能有创新和中国特色,以彻底解决我国的能源问题。

  2007年2月,在彭桓武先生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躺在北京医院的病床上,还不停地在病床上计算。司机孙师傅帮他做了一张小桌板,拿去了纸和笔。彭先生还让所领导通知搞这项能源研究的科研人员到病房中和他一起讨论研究进展。2007年的2月28日,他永远离开了我们,也工作到了最后时刻,正像他曾经说过的,“科学家最高的追求也无非就是工作”。

  彭桓武先生逝世后,遵照他的遗嘱,理论物理所和他的遗嘱执行人欧阳钟灿院士一道,于2008年6月27日将他的“两弹一星”功勋奖章捐赠给了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每当有大型展览,军博都将这枚奖章向公众展出。

  彭桓武先生以及其他“两弹一星”功勋人物始终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他们身上闪耀着的科学家精神的光辉,始终为我们这些后辈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作者单位:中国科学院理论物理研究所 安慧敏) 

《中国科学报》 (2021-12-02 第5版 文化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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